极寒苦战

部队在向战区进发中，严寒成了最大的敌人。长津湖地区海拔1000—2000米，山峦起伏，道路狭小，人烟稀少，夜间最低温度降到零下40度，是50年不遇的严冬。大家不得不把毛巾包在头上，把大沿帽的铁丝抽掉，使帽子耷拉下来御寒。休息时，要不停的活动，只要一停下来不动，脚就冻僵了。所以，指挥员不断地提醒大家，在休息时间要跺着脚，不要站着不动。一些聪明的基层干部要大家把毛毯割开，包在脚上。粮食越来越少，吃不上一餐热饭，喝不上一口热水，真是饥寒交迫！第一天冻伤减员700余人。

美军凭借其空中优势，狂轰滥炸，把桥梁全都炸毁了，运输车辆多被炸毁，企图切断我后勤补给。飞机超低空飞行，沿交通线寻找汽车、火炮，见到可疑物就投弹、扫射。我们把汽车开到远离公路的地方并用树枝重重伪装，也往往被打坏。我们的炮兵多是日式骡马炮，骡马是很难伪装的，所以，炮兵还没有到达战地，在途中都消耗殆尽了。没有重装备的部队，只有轻便伴随火器，也就是迫击炮、机枪、步枪、手榴弹了。

有人说：“美国飞机可摘帽子”，这话一点也不夸张。因为我们没有任何防空火器，敌机没有任何顾忌，所以，飞机超低空飞行，气流一下就把人们的帽子吹掉了。特别是从母舰上起飞的飞机，大家都称它是“黑乌鸦”，这种飞机破坏性很大，它飞得很低、而且很慢，可以在山沟里飞来飞去，寻找目标。我们往往是在山上向山下看飞机，座舱里的飞行员可以看得一清二楚。敌航空兵对我军集结开进，构成了很大威胁。志愿军总部通报了第五十军遭遇敌机空袭，受到重大损失的情况。一天，太阳已西下，按通常情况，这时敌机一般是不会再来了。大家正在集合吃饭，准备行军，4架敌机突然飞临上空，一阵轰炸扫射，军宣传部部长牺牲，有几人负伤。敌机不仅破坏桥梁，烧毁村庄，甚至连一只狗也不放过。老百姓的牛隐蔽在山沟里或大树下，由于牛动来动去，很容易被敌机发现后打死，所以，他们央求我们买他们的牛。由于朝鲜政府有通知，不准杀牛，以免影响春耕。我们虽然缺粮吃，也不敢随便买牛。

26日，第20军隐蔽进入柳潭里西南，第27军79师、80师隐蔽进至柳潭里、新兴里以北地区，完成了战役展开。第26军由厚昌向战地开进。兵团决心首先歼灭美陆战一师于柳潭里、新兴里、下碣隅里之间。

由奥里弗·史密斯指挥的美陆战第一师是美军的王牌师，有 160年的建军史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，曾登陆瓜岛、冲绳岛，与日军作战，战斗力很强。预示着这场战斗将是主力对主力，硬碰硬的血战。

27日，各部队迅速完成了对长津湖地区之敌的分割包围。第20军60师占领了富盛里、小民康里一线，切断了下碣隅里敌军南逃的道路。第58师进至上坪里地区从东、西、南三面包围了下碣隅里之敌。第59师攻占了下碣隅里西北之死鹰岭、西兴里，切断了下碣隅里和柳潭里敌军的联系。第89师亦逼近社仓里。

42团歼新兴里之敌。第81师占领了小汉岱，切断了美陆战一师与步兵7师的联系，阻击步兵7师的增援。

第79师与柳潭里之敌苦战一夜，歼敌一部，形成对峙，减员很大，1/3 的兵力失去战斗力，多为冻伤。美军可以说是用钢铁包裹起来的军队。他们用坦克组成环形防御阵地，夜间死守，白天以陆空火力实施压制，尤显示其优势。我军重武器没有跟上来，每团仅有几具90火箭筒，用来打坦克。刺刀、手榴弹对坦克来说是无济于事的。28日，守敌向我实施火力袭击，并组织了5次进攻，均被我击退。29日，美陆战一师出动重兵，数十架飞机轮番轰炸，投下大量燃烧弹，1240、1282 高地成为一片火海，阵地几经易手，“济南第一团”战斗英雄李永江牺牲。根据敌人兵力较强的情况，第94师投入了战斗。下午14时，敌军空投了 100 多人增援。30日，敌军集中了更大的兵力猛攻1240、1282高地，岩石被炸成粉末，青山化为焦土，树木烧成灰烬，战斗之惨烈可想而知。由于236团伤亡过大，遂由第94师280团接防。

从28日审俘得悉，新兴里守敌为步7师31团附32团1营和师属炮兵营及坦克营一部，共5个营的兵力，陆战1师已从新兴里撤走。同时查明，柳潭里守敌为陆战1师第5团、第7团，被我合围之敌，比我原估计的兵力多出3倍以上。

原定围歼陆战1师，为什么又打出一个步7师呢？当敌人发现我方的作战意图后，遂调步7师向陆战1师靠拢。由于美军机械化部队的机动性能很强，仅用了一天时间，就部署完毕。

许多部队从战役的第二天就断粮了。有人形容说：“志愿军在朝鲜，一把炒面一把雪”。其实，炒面早就没有了。后勤人员到村庄的废墟里寻找食物，把土豆挖出来，连泥带水煮熟送上前线，在零下30度的气温下，到了阵地，煮好的土豆已冻成冰块了。第一天每人可以分到4个，第二天每人2个，以后……夜幕降临后，部队组织人员到敌人阵地前搜寻敌空降时，落在雪堆里的食品箱，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。我们机关从国内带的粮食，从战役一开始就一粒不留地送到一线部队去了。部队在饿着肚子打仗，饥饿难挨啊！有一天，我们的挑夫老王捡回了一张干牛皮，大家高兴极了，用火烧去牛皮毛，把牛皮割成小块，放在罐头筒里，煮熟了吃。我在草丛中找到一棵野生洋姜，挖出来有2斤，人们已不计较吃什么东西，只要饿不死就行。可是，在一线作战的部队就没有这个条件了，就更苦了。

部队在28日已减员2/3，在敌航空兵封锁下，伤员难以有效地后送。在国内战争时，有支前民工抬担架，送粮食，部队无后顾之忧。而这里看不到一个老百姓，从国内带来的部分民工早已因冻、饿、伤而所剩无几，自身难保，已无力抢救伤员了。众多的伤员互相搀扶着，一步一移地往后撤，没有人呻吟，没有人涕泣，敌机不断地俯冲下来扫射，也没有人惊慌。我看到一位上肢受伤的同志，流出的血结成了一尺多长的冰凌。很多人本来是不会失去生命的，可是，在那冰天雪地、冻饿交加、伤病难以救治的情况下，只有默默地走了……人们的手脚冻坏了，鼻子、耳朵冻掉了。被冻坏的脚，肿得像大面包一样，鞋子早已穿不进去了。他们在雪地上追击敌人，留下了一个一个血印。随着减员的增加，部队在不断调整组织，合并连队。这时，第79 师、第80师每个团的人员只能编成三、两个连。根据我军减员的情况，军决定先集中兵力，歼灭新兴里之敌。

29 日，第27军以第80师、第81师合力攻击新兴里之敌。第94师随时准备投入战斗，兵团决定，第20军59师归第27军指挥。第20军58师和第79师分别对下碣隅里、柳潭里之敌进行钳制性进攻。第59师对社仓里之美军第3师7团暂取守势。

 我军正在对新兴里之敌重新组织进行攻击之际，29日拂晓，下碣隅里、古土里之美陆战1师主力企图打开一条通道，接应被困在柳潭里、新兴里的美军突围。在飞机、坦克掩护下，猛烈向第58师、第60师的阵地攻击。1071.1高地位于新兴里、柳潭里和下碣隅里三地之间，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。敌军如拿下这一高地，便夺取了主动，敌军一次又一次潮水般地反复突击。扼守在1071.1高地的58师172 团3连，是著名战斗英雄杨根思的连队。战斗到上午10时，在打退了敌人的第8次进攻后，全连仅剩下几名伤员，子弹打光了，带伤的杨根思连长把最后的一包炸药放在自己的面前，对伤员说:“你们下去吧，把重伤员带上，不能留给鬼子。”战士们不肯扔下连长，杨根思斩钉截铁地说:“这是命令，快撤!”伤员们哽咽着，拖着重机枪，架着伤员，向亲爱的连长敬礼后离去。美军见阵地上寂静无声，以为我守军已弹尽人绝，40多名美国鬼子嚎叫着冲上来，杨根思突然站了起来，拉响了炸药包，与敌人同归于尽。

29日下午，美陆战1师1团的一个营、坦克营和韩军陆战队共1000余人，在50余架飞机掩护下，向第20军60师驻守的富盛里、小民康里一线猛攻，企图打通下碣隅里、新兴里、柳潭里之间的联系。我打退敌人多次进攻。黄昏，敌军已失去了飞机支援，第179团将敌人包围在富盛里以北的公路上。经过彻夜激战，除了坦克逃脱，其余美、韩军大部被毙伤，幸存者在30日晨6时，在麦克劳林少校率领下投降。

11月30日，兵团副司令员陶勇亲临新兴里，指挥围歼新兴里之敌的战斗。第27军80师、81师从四面猛攻，我军勇猛地突破了敌人的钢铁防线，用刺刀、手榴弹和敌人展开了肉搏，逐屋、逐壕地与敌争夺，战斗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。

当日13时，美军31团团长麦克莱恩上校见伤亡惨重，待援无望，便在40余架飞机掩护下，由20余辆坦克开路，沿公路向南突围。残敌400余人分乘数十辆汽车，逃至浦里北洼地时，被我第242团截住，将逃敌尽歼，毙敌300余人，俘虏110人。这个组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，荣获“北极熊团”称号的美步兵7师 31团和32团1营、炮兵57营被全歼。团长麦克莱恩上校被击毙，缴获美军步7师第31团军旗(现存北京军事博物馆)、火炮100门、坦克11辆、火箭筒127具、机步枪2445支（挺）。首创志愿军在朝作战全歼敌一个建制团5个营的战例。

彭德怀司令员闻讯大喜:“嘉奖9兵团，嘉奖27军。”

12月2日2 时，毛主席致电志愿军总部并宋时轮:“庆祝第 9兵团两次歼敌大胜利!”

12月1日，清津、惠山镇等地的美军向咸兴港撤退。被围在柳潭里的美陆战1师5团、7团，在40余架飞机掩护下，由坦克开路，杀出一条血路，向下碣隅里出逃。第79师在严重减员的情况下，勇士们带着伤残的身躯，拼力追击，给敌人重大杀伤，缴获榴弹炮16门、坦克3辆、汽车20余辆。

供给问题一直困扰着部队，如果有粮食吃，敌人也难以逃脱。在追击敌人时，我跟随280团1营行动。部队早就没有粮食了，吃饭只给一个小时的时间，要求大家各自寻找吃的东西。这里的老百姓早已跑光了，到哪里找吃的东西？我们突然看到山坡上有群众割放在田里已晒干的豆秸，于是大家跑到田里抱回豆秸，剥去豆荚，各自把黄豆放在罐头筒里煮，只煮了七、八成熟，豆粒还没有完全涨开，就紧急集合了。大家只有一边走一边吃。在吃饱以后，黄豆在胃里涨开了，肚子涨痛难忍。有一天，有一个朝鲜年轻妇女，背着一个小孩，跟着管理员来到营部，指着管理员说我们拿了她半袋粮食，管理员说，我们按价付给了应付的钱。这位妇女说:“你们是给了钱，但有钱也买不到粮食，我的丈夫和你们一样，也在前线打仗啊!”我很同情这个大嫂，可是，要打仗，又要照顾群众利益，两难啊！

美军全线后撤。为阻敌南逃，第27军军长彭德清命令第59师师长程业棠，率主力死守死鹰岭，坚决堵住敌人。第79师、94师亦向死鹰岭驰援。这时第79师的2个团合并成3个连，94师2个团合并为7个连，实际上每个连只有四、五十个带伤的战斗员，战斗力已大打折扣了。

12月3日，陆战1师企图接应其第5、第7团突围。第59师坚守的死鹰岭阵地腹背受敌，反复争夺，几经易手，最终被突破。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美军陆战1师5团、7团得以与师部汇合了。美军一面调集真兴里以南的部队北援，一面紧急空运走4500 余伤员脱险。

第60师奉命将从下碣隅里至古土里、真兴里之间的桥梁全部炸毁。12月4日，又把架设在峡谷断崖上的水门桥炸毁，切断了敌军的退路。受阻于谷地的美陆1师真是上天无路，入地无门了。美军与我军在断崖附近展开了拼死的争夺。按常理说，断了退路，处于被动挨打、拥有4000多辆车辆、坦克的陆1师是逃不脱了。

12月6日晨，美10军工兵中校约翰·帕特里奇乘机侦察了水门桥的破坏情况，估算出需要4套辙桥，于是，决定空投8套。9时30分，远东第五航空队出动C-11型运输机，空投了8套钢辙桥及其部件。当日，2个工兵排就把水门桥架通了。敌人冒着我火力封锁作业，同时，把第20军推到公路上、用于阻敌退路的敌军丢弃的车辆、坦克也一并用推土机很快清除了，被我炸坏的桥梁、道路，或被修复、或重修迂回道路，其效率十分惊人。这种现代军队作战的应急能力和高效率，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。美军死里逃生了。当晚，美陆战一师在我军火力拦阻下，潮涌般地过了水门桥。

本来在水门桥南侧，还埋伏了第60师的一个连。在这一夫当关、万夫莫开的要害关口，仍可卡住敌人的咽喉。但这个经过多日冻饿的连队，战士们多已冻饿而死，少数手握手榴弹、奄奄一息的战士已经站不起来了。

宋时轮已没有机动兵力了。第26军到哪里去了？原定于12月5日，由第26军发起攻击，围歼陆战一师的计划落空了。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极大的憾事！宋时轮跺着脚着急，大骂是可以理解的。第26军在行进的途中，为严酷寒冷降服了。上空有敌机的狂轰滥炸，下有过膝深的厚雪，部队艰难地前进。直到12月6日，才进至指定位置，但大好的战机已失去了。

第27军和新投入战斗的第26军死死咬住敌人不放，凡是能站得起来的干部、战士、伤员一律参加战斗。有的部队建制打乱了，已形不成有力的拳头，但他们仍以一当十，成群地冲向敌人。  

12月12日，失魂落魄、筋疲力尽的美军陆战1师，在美步3师的接应下，逃出了第9兵团的包围。他们称这一历程为“地狱之旅”。12月17日，全部撤至咸兴港。

聚集在咸兴港待运的美军，以舰炮和航空兵火力，以绵密的火网构成了一个10公里的半环形滩头阵地。夜间每5分钟施放一次照明弹，如同白昼，舰炮不停地向四周射击，掩护部队昼夜不停的登舰。由于潮汐关系，大船不能靠岸，所以，美军滞留在岸边，不能很快撤走。我军决心歼灭滞留在岸边等候登船的美军，组织一切可以行动的人员，参加战斗。我的手、脚、耳朵虽然都冻坏了，但我可以走，我主动请缨参加战斗。由我担任排长，准备出发。但我们师机关组织起来不到30人，第80师只组织了3个连。由于兵力单薄，只好望洋兴叹，眼看着敌人跑了，真是不甘心！美军12月24日登舰完毕。我军遂进入咸兴市。敌不断地向咸兴炮击。我们为了解决吃的，在市内寻找食物。后来，找到了不少奶粉和咸鱼，大家都饿极了，狼吞虎咽地大吃了一顿。